仲秋诗笺 | 为那最终的团圆
野生的月亮
水汽蔓延预示着什么
暑热不来，阴雨不去
闰的仿佛不是六月
而是心绪
岁月偶尔悠长。偶尔静听天音
用无法描摹的调子说鸟语
常看清风流云，凭意挥洒
涂抹惨淡的人间
一夜风暴摧打了窗外的悬铃木
树叶在繁盛中莫名失落
眼前从此再无遮挡
但不见得能抵达真实
最难熬的，其实是六月
记忆复发且愈加鲜明
好在疼痛让人免于自欺：并没有过去
只是不再耽溺
你看那野生的月亮，醉卧山脊
每日饕餮了光和暖
便足以度过已至或未至的所有
炎凉与黑暗
2017.6.21
诗人与咖啡
把孤独烘焙，等待熟成
舀一勺碾磨过的祈祷，妥善保存
准备好将思绪过滤，随即
九十度的眼泪注入字句，顺时针
悬壶之下，尘埃痛哭
爱恨在纸的纹理间展开了
最辽阔的对决
为陌生的熟悉的滚烫的回忆
为不幸的幸运的密布的渴欲
为点滴的成行的绕梁的余味
为在或不在但必须在场的你
以这母语命名的称谓
暗哑而清脆的搅动
战兢而自由的吮吸
对抗大地上的一千种沉寂
并且，安然咽下
如这杯中之物般
浓而凛冽的命运
2016.7.9
北方，北方
写完有关北方的事
就开始思念北方
触不到的秋天
层层漾开
阳光和色彩
层层漾开
并且一贯安静地
陪伴所有不完整的时刻
时间在众光之父的手中
流淌，一如平常
被收走了的
时间无法证明的东西——
生命，爱情，承诺
都去往低地
而寒冷，寒冷是一座伫立太久的山
不能从我身上卸下
迁徙的季节未到
但手腕上的支流
懂得去往大海的距离
于是就尽情思念北方
任天空渐渐灰暗
寻梅的季节未到
只是，一想到一生中痛悔的事
雪就落了下来
2016.8.19，雨夜
病床手记
一年病一回
一晚上，醒三回，梦三回
一辈子，恨一次，爱一次
诞生两次，死亡两次
一声问候，两个问号，水复又山重
长歌当哭，几处休止，死生难契阔
痛不欲生，不欲生
不如死，不如生不如死
不如心如死灰
死，你的毒钩在此
吞一把药，等着睡，等着醒
吞完世上所有的药
不见好，好不了
好在，泪是咸的，痛是甜的
仇敌常流转，祸首永不变
胜者，说一不二，独一无二
爱情是猛兽，一辈子，遭遇两只
一只高度抽象，一只极为具体
一张口，管你是
天才蠢才，良人歹人
山的创面好不了，水的断面好不了
心的裂面好不了，光的暗面好不了
好不好，我们还有
比爱情更高的爱情
一辈子过去，还要等
等着醒，等着审
等着在约誓中饮泣，饮尽
所有的死别生离
2014.11.6，凌晨，低烧
晚祷
掐灭我的声音
我就在静默中等待
击碎我的髌骨
我就跪下，祈祷
关闭我的眼帘
我泪流，洗濯，不会徒然
天父啊，只要——给一点琴声，我就颂赞
给一双羽翼，我将会飞翔
但此刻，只需要一些更明亮的星辰
让我看到，你爱的疆界
远远大于
痛苦的疆界
2016.8.14，夜
极夜短笺：在流放地
“……而在夜里
我们要求收回我们的家园。”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1.
药瓶拿起，又放下
拿起，又放下
腥涩扑面而来，像是
盐。像是过不去的过去
主人，你为何留我在这里
这舞台，饮这杯
为何要
观看这黑暗
2.
穿条纹睡衣的男人
攥着一双手
失去长发的女人
攥着照片
攥着灰
攥着
海
3.
火被交给粘土
鱼被交给河堤
人子要被交到罪人手里
文字从字典抠出
声音被电波开除
枪械已运抵密林
良心将交给静寂——
在这个国度，连夜鸟都是
被切开喉管的诗人
4.
巴比伦的河岸，很长
足够一亿个楼盘生长
晚间，他们从嘴里吐出
房子房子房子
清晨，我们吞咽着
废墟废墟废墟
5.
彼拉多认真洗着手
元首陶醉于巴赫
弗洛伊德接替但以理
莫言挤掉了日瓦戈
祭司长和兵丁代表答记者问
人贩子陆续到达宴会厅
乞丐们边看直播边送游艇
铺着动物园专用的餐巾
6.
弯曲，也许不是几何问题
佝偻也不是衰老与残疾
墙太高或屋檐太低
或者屋檐本不低，听话的人多了
也就低了
7.
收拾地板，收拾头发
收拾地板上的头发
心脏像受气的孩子拍打着皮球
日子原来可以这样度过：
嚼着你的一句话
尔后便是一生
8.
和你一起或者死去
和你一起尝试过飞，走路成为苦役
天空完整，忍耐成为可能
唯一的忍耐也是和你一起——
等道路成为烈火
等词语成为荫凉
9.
在流放地仍然可以写信
北风如信使从容来去
田园将芜
灰马的背上提前落满了冬天
哦父亲，再等等，再等片时
河流就要封冻
我的罪也像我的额头会变白
如雪还乡
2017年10月
水调歌头·丙申中秋寄怀
暗夜音书泪，举目望轩辕。长庚与父同往，念念似无言。本自尘埃得造，又竟罪衣褴褛，何处觅清泉？筚路寻归路，在地应如天。
云水月，升沧海，照残年。安知未几曾系，锦绣梦三千。万事鸿蒙有定，荏苒岂非恩典，喜乐胜愁眠。惟盼良人返，相偕赴琼筵。
庆曦，2016年9月15日
三奠子·大梦归
又龙蛇魑魅，天地寒灰。今日患，似曾窥。人间多寡义，浇愁莫贪杯。京华事，诗酒大，梦难回。流光蚀骨，聊作魂归。风正刈，岁如飞。家山凭信望，犹为世情悲。星河下，羁囚泪，盼恩垂。
庆曦，2017年10月18日
沉诗录